【中短篇】《永夜》（上）

　吸血鬼赫斯特和吸血鬼高文優雅的躺在皮革沙發上，寫意自在的看著夜色、星空，還有那高掛的巨大彎月，手裡鑲著珠寶的金杯子里裝著新鮮香甜的人類少女的血液，每個吸血鬼都喜歡這種口味的血液。

　　活在這個時代的吸血鬼，實在是太輕鬆太幸運了。

　　兩隻吸血鬼身處於本是人類居住的一棟巨大的城堡上，還在巨大城堡上建起一個全玻璃全透明的超大宮殿，他們是吸血鬼中頗最為精銳的戰士，因此被選為守護水晶宮的護衛。雖說是護衛，但日子空閒得很，就如現在，赫斯特和高文就這麼情定神閑的躺在陽台上喝血。

　　這個超大宮殿名為「水晶宮」，一如其名，那是一個除了建築物的骨架以及地板，全都是玻璃的宮殿。輔以宮殿內發出的燈光，從遠處看去有如閃閃發光的神秘水晶。

　　要是在幾百年前，吸血鬼絕對不能居住在這樣的地方，因為陽光——只要丁點的陽光就能讓吸血鬼重度灼傷、燃燒，甚至致命，要是居住在這種全玻璃製成的透明地方，肯定會在睡夢中死去。

　　但那也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赫斯特得意的想著。

　　這得多虧他們得王，吸血鬼的王，至高無上的吸血鬼德古拉二世，他發動了一道前所未有的魔法，讓這個世界進入永遠的夜晚。

　　「永夜紀年」……對的，這幾百年來的日子都是這麼命名的，在永夜紀年里，不受陽光限制的吸血鬼可說是所向無敵，天生擁有凌駕於人類的力量以及速度，吸血鬼迅速的統治了這個世界。

　　雖然這些不知輕重的人類還是會組織起軍隊反抗，但夜里的人類根本無法與吸血鬼抗衡，就像赫斯特和高文，他們能單槍匹馬的殺掉一百個全副武裝的人類士兵。在他們眼裡，人類只是一群藉著陽光才能與吸血鬼抗衡的懦弱種族，沒了陽光，他們便什麼都不是。

　　「人類好久沒攻打過來了啊……好無聊呢。」赫斯特輕輕飲用一口鮮血，在皮革沙發椅上伸著懶腰。

　　「就那麼希望那些人類再來送死嗎？」高文沒好氣的說道：「一個不小心殺了太多人類的話，血液會不夠的啊。」

　　「說得也是。」赫斯特說道：「我們還是需要這些弱小的傢伙才能活下去呢。」

　　「所以你就別總是想著要打打殺殺的了，去找些其他事情做做吧，比如說寫詩什麼的。」

　　「哇哈哈哈哈，高文你這傢伙，都兩百歲了還在說這些像小孩子那樣的話。」赫斯特笑得尖牙都露了出來。

　　「寫詩很好呀，吸血鬼人生那麼長，可是寫不完的……總比亂殺人好吧？」高文倒是很認真的在談論自己的新興趣：「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要暫時結束永夜，讓那些可憐的人類喘口氣，不然這些傢伙總想著反抗，我們又不能殺光他們，很麻煩呀。」

　　「喂喂，你這句話最好別到處亂說。」赫斯特拍著高文的肩膀說道：「要是王怪罪下來你可慘了。」

　　說完，赫斯特和高文忽然警覺的坐直了身子，將手上的鮮血小心翼翼的放在小圓桌上。

　　吸血鬼的靈敏感官，加上豐富的戰鬥經驗告訴赫斯特和高文，有什麼東西在靠近他們。

　　水晶宮的陽台一陣寂靜——

　　接著，一顆金屬球不知從哪拋過來，叮叮噹噹的敲打在地面上，然後滾到兩隻吸血鬼的眼前。

　　然後金屬球炸開，一道強烈刺眼的光芒迅速奪取了赫斯特和高文的視覺。

　　這不是陽光，無法對吸血鬼造成傷害，但強光讓他們閉上眼睛，無法視物。

　　「哼，果然是人類才會使用的懦夫手段！」赫斯特眼睛閉上，卻能靠聽覺感知腳步聲，他抬起手，刺手空拳的就接著一柄前來偷襲他的長劍！

　　「唔！」赫斯特感覺到手臂酸麻，硬接長劍的手感到刺痛，吸血鬼的鮮血流了出來。

　　「以人類來說，你的力氣也算大了嘛！」赫斯特正想要反擊，但他的身體隨即又不受控制。

　　赫斯特的身體會不受控制，是因為他忽然感受不到自己的雙腿。他無法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拋上高空的皮球，失去重心，失去平衡，然後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時，強光散去，赫斯特勉強恢復視力，發現自己已被橫腰斬斷。

　　「這……這怎麼可能？」赫斯特口吐血液，先別說人類怎麼有力量將自己腰斬，而且還快到自己沒有知覺！

　　另一邊廂，高文也驚愕的看著全副武裝的「人類」手起刀落，砍飛自己的頭顱……

　　活了兩百多年，殺人無數的吸血鬼居然那麼輕易的被打敗，這是讓赫斯特和高文都無法接受的。

　　奄奄一息的赫斯特看著好幾十位全副武裝的人類士兵走進水晶宮里，看著他們戰甲後方印著的一個火球標誌，他認出了那個火球標誌，忽然也覺得合理了。

　　「太陽神……」赫斯特氣游若絲的說道，接著一個穿著同樣款式的戰甲的少年走上前來，手上的長劍刺穿赫斯特的眉心，結束了他長達兩百多年的生命。

　　少年一眼厭惡的看著赫斯特死盡，深深的覺得吸血鬼是這個世上最惡心的生物。

　　——

　　世界進入永夜紀年，再也不受陽光拘束的吸血鬼肆無忌憚的在人間中肆虐。

　　就在這世界仿佛陷入永遠的黑夜時，太陽以另一種方式在這片大地上散發著它的光芒。

　　殘存的人類國度中出現了一支特殊的軍團，軍團人數甚少，最多的時候也不過百餘人，戰鬥力卻很高強。他們有著在夜幕之下與吸血鬼單獨搏鬥的能力，這等神力非凡人所有。

　　這些人被稱為「太陽神的使著」，有著異於常人的力量，肩負著太陽神的使命——斬殺吸血鬼，終結永夜紀年，讓太陽重現世間。

　　——

　　這是凱多自懂事起就在聽的故事，作為「使者」中的一員，他對於自己所肩負的使命沒有任何的懷疑，他從小就投入各種作戰訓練，自十二歲開始獵殺吸血鬼。凱多都記得自己斬殺過的吸血鬼，若要算上剛剛被自己刺穿眉心的那隻吸血鬼的話，那是第七十二隻。

　　從他懂事起，就有許多其他的「使者」被派到水晶宮進行刺殺吸血鬼王的任務，但這些執行任務的前輩都沒辦法回來，而永夜紀年持續著。

　　凱多緊握著手上的劍，加快腳步跟上「使者」的隊伍。

　　剛剛的打鬥驚動了水晶宮內的吸血鬼們，這些吸血鬼以迅疾詭異的速度出現在眾「使者」面前。而五十幾個大喇喇闖入水晶宮的「使者」也沒有想要躲躲藏藏的意思，奔在最前頭的兩個「使者」各掄著超巨大的戰斧，將迎面而來的吸血鬼給劈成肉泥。

　　後頭的「使者」也揮舞著各自擅長的兵器，搶上前來與吸血鬼搏鬥。

　　凱多手上的長劍刺穿一隻往他撲來的吸血鬼，霎時間，原本晶瑩剔透的水晶宮變得猩紅一片。

　　接著他再轉身，架著一隻前來偷襲的吸血鬼，凱多推開那隻吸血鬼，速度極快的在對方身上留下三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或許是被周圍的同伴激發了戰意，凱多掄起長劍，長呼一口氣，接著再有三隻吸血鬼死在他的劍下，轉瞬間連殺那麼多隻吸血鬼，這樣的戰績對凱多來說前所未有。

　　凱多其實感到有些迷茫。

　　多次刺殺吸血鬼王不果，已經大量的消耗了為數不多的「使者」，現在于水晶宮中廝殺的五十二個「使者」要是全軍覆沒，就沒有其他「使者」了。

　　在任務進行之前，大家都已經很清楚，這是背水之戰，這一戰若勝，完成讓太陽重返人間的神聖使命，那麼凱多死也無憾；但要是這一戰若敗，再也沒有任何「使者」可以守護人類……

　　「還愣在這邊幹什麼！」同伴梅麗重重的拍了拍凱多的肩膀，厲聲苛責道：「快跟上隊形啊！」

　　「哦！」凱多應道，急忙跟了上去。

　　——

　　「使者」一樓接一樓的往上攀登，根據他們的情報，吸血鬼王在最高的第十三層樓，他們從三樓闖入水晶宮，這意味著他們還要攀登整整十層樓。

　　十層樓，對這些孤注一擲的「使者」來說，十分的不容易。

　　吸血鬼的數量一層比一層來得多，戰力也越來越強，加上從底層聞風而至的吸血鬼前後包夾，任「使者」再怎麼強悍，也開始出現傷亡了。

　　「梅麗！」凱多叫道，看著同伴被三隻吸血鬼以長槍刺穿身子。

　　「別管我……繼續……繼續殺上去！」渾身是血的梅麗抽刀斬斷刺穿自己的長槍，接著往吸血鬼撲去。

　　凱多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跟上隊伍繼續往十三層的方向前進，梅麗和凱多的年齡相仿，在充訴著訓練、任務以及獵殺吸血鬼的人生中，梅麗算是自己少有的朋友。

　　然後她就此為了偉大的使命而殉道。

　　「哦哦哦哦！」負責開路的「使者」掄著大得誇張的巨斧，他是這五十幾個「使者」中資歷最老練的隊長，他跑到凱多面前，狠狠的往玻璃階梯一劈。

　　一聲巨響，經過強化的堅固玻璃樓梯就這麼被斧頭給劈壞，通往七樓的樓梯就這麼崩塌，吸血鬼的追兵，還有梅麗也一同往下方墜落，按照崩塌的程度來看，後頭跟上的吸血鬼要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爬上來。

　　「喂！」凱多也不顧對方是自己的隊長，憤怒的喊道：「梅麗還在那裡！」

　　對方沒說話，反而狠狠的揍了凱多一拳。

　　所有人停止前進，看著凱多挨了重重的一拳，打飛了他幾顆牙齒，凱多跌坐在樓梯上，差點也要滾下崩塌的缺口里。

　　「既然出現在這裡，應該要做好了覺悟才對。」身材壯碩的隊長平日相當的嚴厲且兇惡，此時表情卻很平靜，沒有嚴厲或兇狠的責備，而是淡淡的說：「要是想要放棄任務的話，你大可讓梅麗白白犧牲，現在就跳下去拯救她，然後幸運的話，你還能背著一具死得毫無尊嚴的尸體回去。」

　　這句話像是對凱多說的，但似乎也在對其他的「使者」這麼說到，這一霎那，眾人都沉默了，這句話像是具有感染力一般提振了所有人的士氣，大家眼神更加堅決，呼吸更加的沉重。

　　「……」凱多的呼吸恐怕是最沉重的，他接著站了起來，說道：「抱歉……我們繼續吧。」

　　——

　　在五十幾個精銳的「使者」尚在水晶宮進行著偉大的刺殺時，距離水晶宮好幾百里的地方，在人類僅存的國度，僅存的城堡里，因為今夜不再有任何訓練而顯得有些寂靜。

　　今天沒有任何訓練，因為受訓的人去殺吸血鬼王了。

　　這樣的任務執行了二十二次了。根據記載，第一次的刺殺任務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二次，目送這些「使者」執行任務二十二次，沒有任何生還者的二十二次刺殺任務。

　　萊特教官與他的副手韋伯一同走進一間空間寬敞的房間里，房間的裝潢簡單而悠閒，幾個小小的書櫃、三張小沙發和一張小茶几，絕對是個適合休息的休閒小房間。

　　小房間有個窗口，窗口面向著東邊，據說，太陽是從那個方向升起的，對於從未看過日出的萊特和韋伯來說，日出是個很陌生的概念，已經去世的前輩是這麼說的，他們於是就繼續保留窗戶的位置。

　　萊特和韋伯並不是「使者」，他們是沒有神力的普通人，卻是負責訓練和照顧「使者」的人，因為萊特和韋伯在人類世界中也是備受尊敬的人。

　　每次有「使者」進行刺殺吸血鬼王的任務時，萊特和韋伯就會來到這個小休息房間里，就算是還有受訓中的「使者」也會暫時中斷訓練。作為副手的韋伯不知道萊特此舉的動機，萊特卻又總是神秘兮兮的不說，韋伯只好暗自猜想，這一定是萊特教官的某個儀式，每次任務執行的時候就會在這裡迎接日出……或是迎接任務的失敗。

　　雖然說是副手，但韋伯的工作其實簡單得很，除了協助萊特的訓練，有時候也會和其他「使者」一同受訓以外，「使者」部隊的一切營運開銷都是由萊特教官負責的。韋伯曾經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能力被嫌棄所以才會被安排到這麼少的工作，但萊特教官對此卻沒多說什麼，總是說自己總有機會挑起大局的。

　　儘管萊特教官總是如此神秘什麼也不交代，韋伯作為副教官偶爾還會感受到對方隱隱有些不信任自己，但在韋伯心中，萊特教官還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物。

　　該嚴格的時候嚴格；該放鬆的時候放鬆，很懂得拿捏什麼時候該兇狠、什麼時候該對屬下示好。有著這樣討人喜歡的性格，但卻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呢。韋伯在心裡這麼偷偷的評價他的長官。

　　「好了韋伯，開始記錄吧。」萊特為自己和韋伯倒了一杯紅酒，萊特教官的另一個怪癖又開始了。

　　萊特教官的另一個怪癖，就是在每次有「使者」出征進行刺殺任務時，就會來到這裡坐下來喝茶休息。除了剛剛提到的某個「特殊儀式」以外，他也會命令韋伯拿出紙筆，記錄自己說的話。

　　教官說的是「使者」這個軍團的由來、創立的過程等等，幾乎算是個歷史記錄。但奇妙的是，每次在萊特教官確定任務失敗后，就會命令韋伯將自己手寫記錄的手稿給燒毀，仿佛只有等到永夜魔咒被打破之後，這些記錄才能被保存下來似的。

　　「永夜紀年已經持續了幾百年，人類也在吸血鬼的壓迫下苟活了很多年。」萊特教官清了清嗓，以他那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好聽聲音說道：「雖然人類沒有滅族，但大家都很清楚，吸血鬼不殺光人類完全是因為吸血鬼以人血維生，預期說人類能夠活下來，不如說剩下的人類是被吸血鬼當做家畜圈養著。」

　　「永夜魔法很不可思議，它讓這個世界進入了無限輪迴的夜晚，吸血鬼可以無時無刻的走在大街上而不被燒死，但很奇怪的，太陽卻沒有因此失去作用。」

　　「不管是什麼植物依然都能夠完好的生長、開花結果。在早期，這是唯一能證明太陽依然存在，並沒有被摧毀，而是被魔法給隱藏起來而已。」

　　「那麼，既然太陽存在，意味著永夜紀年是可以被終結的，最直接的方法，估計是直接擊殺施法者——吸血鬼王德古拉二世。這樣的推估，讓原本陷入絕望的人類看到了一絲曙光，一絲希望。」

　　「第二個問題來了——如果永夜紀年可以被終結，那我們該怎麼做？更直接來說，我們該怎麼殺了德古拉二世？德古拉二世雖然因為施展了這個魔法而無法行動，但身居于重兵把守的水晶宮里，沒有陽光的限制，人類再吸血鬼面前只能任人魚肉。」

　　「但是，太陽神似乎呼應了這個問題一般，向人類世界派遣了他的『使者』。」萊特教官說到這里的時候，韋伯不禁得意的笑了。

　　「咳咳。」說了好長一段話，萊特教官喝了一口茶濕潤喉嚨，接著說道：「我的名字叫萊特.菲比斯，我是『使者』軍團的第四任教官，我希望我是最後一任。」

　　「我不是『太陽神的使者』，我只是一個卑微的人類。」萊特教官說起這段話的時候異常的嚴肅：「我的任務，是負責教育『太陽神的使者』，告訴他們自己的使命、傳授戰鬥的方式個他們、讓他們曉得紀律和團體作戰的重要性。因為只有他們才有能力與吸血鬼一戰、因為那是他們的使命、因為，他們是太陽神給予人類最後的反擊力量。」

　　「四任教官至今，已經教育出超過三百位『使者』，雖然這個數字看起來很小很微不足道，但他們都是優秀的戰士。他們最終執行了偉大的刺殺任務——儘管任務失敗，但為了這神聖的使命而殉道，是值得驕傲的，歷屆教官，包括我，都對自己所訓練出來的『使者』感到驕傲。」

　　「今天，五十二個『使者』前往水晶宮執行了第二十二次的刺殺任務，這是動員使者最多的一次，出動了目前已有的所有『使者』……」

　　這是最後的孤注一擲，人類已經闊別日出好幾百年了。

　　務必要在今夜就終結永夜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