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10日星期日

【中短篇】最後的勝利(下)

  流雲客棧再度陷入寂靜——這個地方打打殺殺的時刻其實是相當少見的,像今天這樣一連三場戰鬥已經算是動靜不少了,每年一個月最多五、六次,幾個人聚在這裡,偶爾打死好幾個人,偶爾只是掛了彩,打完就走。江瀾是少有會留下來的人,一方面是因為他喜歡清靜,另外也因為每每在流雲客棧待上好幾天,都會陸續有強者上門挑戰。


  一如江瀾所強調,他對所謂的正邪之爭沒興趣,他所追尋的是武道的巔峰,他必須靠著不斷的決鬥來驗證自己的實力。

  在不抓劍的時候,江瀾是個無話可說的人,正如字面上的意思,他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實際上也沒什麼朋友,頂多也只有像是唐斂、沈琮這類的點頭之交。

  在胖子掌櫃將兩人的尸體拖到客棧後方的一個林子里掩埋歸來後,整個客棧就只剩下他們兩個,流雲客棧雖然對江湖中人來說是個非常特殊的地方,對於決鬥的武者有著嚴厲而有條有理的制約。但在沒有武者決鬥的時候,流雲客棧就是一個破爛的客棧,鮮少有人關注,眾人一散伙,便寂靜了許多。

  江瀾不說話,胖子掌櫃也剛好習慣這種清靜,一個忙著喝水一個忙著擦地板,大家各做各的互不相干。

  過了半響,江瀾卻難得的主動說話了:「對不起,我身上沒錢,決鬥還有水的錢……」

  「啊?沒錢嗎?」胖子掌櫃笑呵呵的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你的話就沒關係。」

  江瀾愣了愣,接著繼續喝水。

  胖子掌櫃接著走了過來,他坐在江瀾身旁,說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這次就准你用你的故事來付錢。」

  「我的故事?」

  「是的,你的故事。」胖子掌櫃說道:「好好說說你過去的故事,那麼這次的水還有決鬥就兩清,我還可以加碼讓你吃幾頓飯,喝幾壺酒呢!」

  「……」

  胖子掌櫃的笑有著貪婪的味道:「你不常向其他人提起你的過去吧?這就是價值所在!一個戰無不勝的劍客的過去,我能賣出一個好價錢啊!」

  「……我不想說。」

  「你又沒錢,這樣也不是辦法。」胖子掌櫃依然笑呵呵的:「一段故事而已嘛,有多見不得光?開口說兩句就能換來幾頓飯,咱流雲客棧這次可是虧本生意啊!」

  江瀾依然不太願意,但在胖子掌櫃的輪番遊說下,最後總算是同意了。

  「……好,我說。」江瀾說道,胖子掌櫃放下手上的抹布,對他來說,這份工作另一個有趣的地方,莫過於聽聽這些人過往的故事了。

  「等等!」儘管非常期待,但胖子掌櫃還是叫住江瀾,他趕緊到廚房拿出兩大壺好酒,給自己和江瀾倒了一杯,笑哈哈的說道:「無論是說故事還是聽故事的,怎麼能少了一些酒呢?」

  「我不……」

  江瀾才剛要拒絕,胖子掌櫃就打斷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喝酒,因為醉醺醺的使劍起來不太好,但你現在又不是要決鬥,是說故事啊!……唉哪有人像你那樣那麼呆板的?喝酒!」

  江瀾依言喝了一口香醇的好酒,然後開口。


  我來自江南蘇州,是個孤兒,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我更沒看過他們。師父說,當時我還只是個在繈褓中的嬰兒,因為他是在江邊撿到我的,因此就叫我江瀾……

  ——

  「等等。」故事才剛開始,胖子掌櫃便忍不住打斷道:「所以,是湘劍門掌門司馬宗令在江邊撿到你嗎?這不對呀,我記得沒錯的話,你似乎在大約十六歲的時候才成為湘劍門的弟子呀!」

  江瀾沒有怪胖子掌櫃打斷,他沉默了許久,淡淡說道:「不是,我剛剛指的的師父,是江南的青龍派掌門,胡青瀾,那是一個沒什麼名氣的門派。」

  「……有趣,有趣。」胖子掌櫃摸著下巴思索了良久,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迫不及待的說道:「繼續,繼續說吧!」

  ——

  青龍派,是個默默無名的小門派,算上師父,整個門派只有不過八個人,依年紀來算,我是其中排名第三的弟子,其他的師兄弟不也一樣是孤兒,就是窮苦人家活不下去,所以把孩子送到師父門下習武的。

  雖然說是門派,青龍派的武功只有一套青龍劍法,而且是一套不完整的劍法,一路劍法只有寥寥十一式,其中一式還只是個起手式。

  我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將這一套「劍法」給學完了,嚇了所有同門以及師父一跳,儘管這套青龍劍法只有十一式,但要在一年之內把它們學完,也就只有我做得到。

  從那天起,我成為眾師兄弟中最受師父疼愛的那個徒弟,師父後來也有跟我說,我學的不是真正的青龍劍法,真正的青龍劍法共足有七七四十九式那麼多,後來這些招式逐漸失傳,原本有頭有臉的青龍派也因此衰敗。

  師父對我寄以厚望,他看重我的天分,他說,或許我能重新領悟青龍劍法的後繼部分,復興青龍派、重新編制青龍劍法的重任,就這麼交到我手上。

  ……簡直是天方夜譚。

  ——

  「青龍派……好像在哪兒聽說過?」胖子掌櫃想了很久都沒有一個結果,他接著說道:「算了,所以你是為什麼會拜入湘劍門的門下?而且……你娶了湘劍門掌門司馬宗令的女兒……」

  「司馬茵。」江瀾說道。

  「你拜入湘劍門就是為了她吧?」胖子掌櫃口無遮攔的猜測:「後來離開湘劍門,估計也和她脫離不了關係,是吧?」

  「……那是因為我休了她。」說完,江瀾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然後全喝光。

  ——

  當時,我十五歲,就連師父的武功也已經不如我了,當時,我開始覺得待在青龍派並不會有什麼結果,我想離開這個門派很久了,要不是師妹留著我,我或許馬上就走人。

  然後我就遇見司馬茵。

  司馬茵當時因為和他父親起爭執所以離家出走,來到蘇州,我也不記得是什麼原因,我們打上一場……我贏了。

  但我發現湘劍派的武功相當了不起,雖然不及華山這等武林名門的劍法來得精妙,但劍法套路靈活多變,而且劍法的收錄還非常的齊全。

  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我能拜入湘劍門,肯定比我在青龍派來得有前途,也會比現在還要強上百倍,我有一般人所沒有的天賦……我應當變得更強。然而青龍派早已容不下我,唯有湘劍門,只有那裡是我該去的地方。

  然後,我發現,司馬茵似乎愛上了我……

  ——

  「好好,接下來事情我也知道了個大概。」胖子掌櫃給自己與江瀾倒酒,說道:「她愛上了你,你們剛好有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於是你與這個司馬茵姑娘成了親,也順理成章的拜入湘劍門門下……這裡我就不明白了,男人嘛,為了闖出一片天,娶個女人算什麼?為了湘劍門的武藝而娶了司馬宗令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壞事,但為什麼還要跟她過意不去呢?我是想說,為什么你後來要休了她呢?」

  「……你可曾成親過?」

  「不曾。要管著這個破爛客棧,哪有這個閒工夫成親呀?」

  「那你就不明白我的心情了,在我與司馬茵成親的時候,我們曾經立誓,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胖子掌櫃沉默,他就算不通男女之情,聽到這句話配上這個故事的結果,也悲慘得令人動容。

  「但這個誓言,我早已對其他人諾下了。」

  「你說的是……」

  「我在青龍派,有個師妹,她的名字叫胡芳,她……」說到這裡,江瀾便將杯中物一口喝光。

  胖子掌櫃沒有搭話,讓江瀾連續喝了三杯酒後才問道:「後來,你休了司馬茵,與湘劍門的人決裂,然後可曾回去找過你的師妹。」

  「沒有。」江瀾的語氣虛弱,胖子掌櫃從沒看過如此神情落寞的江瀾,他說道:「我愧對青龍派的一切,尤其是師妹,我愧對他們,所以我後來去過很多地方都不曾回到蘇州,更別說看上師妹一眼。」

  「她或許嫁給了某個人,生了孩子,或許還在服侍師父,我不知道,只願她過得安好。」

  此時,外頭的天空依然明亮,但江瀾已經喝得有些醉醺醺了,掌櫃見過多少英雄好漢,他們都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過不了心中的情關。

  「對於這樣的選擇,你可曾後悔過?」掌櫃問。

  「……我不後悔。」江瀾的表情與語氣皆很堅定的說道:「我沒有別的選擇,為了變強,只有這麼做,這是我的選擇。」

  「無悔就好。」掌櫃說道:「多喝幾杯吧!」

  那一天,客人與掌櫃從白天喝道夜晚,掌櫃酒力好,一口氣喝了那麼多酒也只是微醺,但江瀾早已經語無倫次,脫口說了不少他與那個師妹的點點滴滴……雖然掌櫃在事後也沒記得多少。

  「對了。」掌櫃倒是想起某件事情,他說道:「關於青龍派,我在半年前聽過它的消息。」

  「你聽到了什麼?」江瀾有些口齒不清的問。

  掌櫃想了想那個消息的內容,一時懷疑是不是應該跟江瀾說這件事,但自己既然已經提起這件事,而且這件事情終究瞞不住人,所以他說了:「青龍派掌門胡清瀾,在一年前因病過世了。」

  掌櫃還在擔心江瀾會不會嚎啕大哭什麼的,但他的反應卻是意外的冷淡,江瀾沒有什麼情緒變化,他只是靜靜的說了句知道了,然後繼續喝酒,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兩人大醉一晚,就這麼倒在客棧里睡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掌櫃帶著宿醉的頭痛醒過來時,江瀾早已經離開了。

  他不確定江瀾還會不會回來這裡。

  ——

  就在那一年的秋天,江瀾回到蘇州,打從離開湘劍門後,他遊歷天下多年,就是沒回到自己成長的地方,蘇州的江水風光仿佛不曾變過,他來到蘇州城外的一座胡家村,那就是青龍派的所在之地。

  他來到一間破屋前,這件屋子雖然破破爛爛,一下雨就會滿屋子水,就連修補的手段很劣拙,簡直就是隨便拿幾塊板子釘在破洞上就了事,但這間屋子可不小,它可是全村子最大的屋子,青龍派師徒一脈就共住在這屋子里。

  房子雖破,但以前總還有一些人氣,但現在,這間屋子一個人也沒有,搭配連連下雨的秋天,讓這棟破房子更顯陰森。

  他就在這間屋子里長大,與師父還有師兄弟們睡在裡頭,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結伴到後山打獵劈材好賣個錢、下午就是練功、晚餐的話是各個同門輪流煮飯吃,但大家永遠最期待芳兒煮飯的時候,因為她做的飯最好吃,師兄甚至不惜砍兩人份的材來換她多煮幾頓晚餐……

  當年毫不回頭就離開的江瀾絕對想不到,此刻的他竟會對這間破屋產生懷念之情。

  村子里的人認不出江瀾,畢竟江瀾離開太多年了。這樣也好,江瀾如此想著,他不願被熟人認出來。

  經過打聽,才知道原來胡清瀾在去年因病逝世,底下徒弟在將他安葬後就各自離開,沒人提起掌門繼承人的事情,大家各奔西東後,還問得出下落的寥寥無幾,所謂的青龍派也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步入歷史。

  「胡掌門他死後就葬在村子後山上,你去到半山腰,看到一顆大樹下有個墓碑,就是他了。」賣了三十幾年饅頭的大嬸對江瀾說道,就連她也沒認出江瀾:「話說你是誰?胡掌門的朋友不多,自從他死後有人來問起他還是第一次。」

  「……只是一個故人。」江瀾說道,給了大嬸好幾顆銀兩,接著往後山的方向走去。

  ——

  天空開始降下梅雨。

  那後山不算高,江瀾花不了多少功夫就來到半山處,他循著大嬸的指示往胡清瀾的墳墓走去,山上的風景依然沒變,江瀾完全不怕迷路,但他的心思卻冷不防的掉進回憶里。

  在這裡,江瀾與師兄弟們一同幹活、訓練,他曾經和師妹一同走在林子里,他們曾經妄想著一同研發第十二式的青龍劍法,但并沒有成果過……

  不知為何,流雲客棧掌櫃問過自己的問題忽然迴蕩在自己的腦海。

  可曾後悔?

  江瀾搖頭,對著已經不復返的過往曾經搖頭。

  不悔,為了追求劍道的巔峰,這是他不得不割捨的東西,要成就些什麼總得拋棄一些東西,所以沒什麼好後悔的。

  今天,我只是回來這裡,給師父作一個遲來的送終……

  半山腰、那棵大樹下果真有一座石製的墓碑,那棵大樹的周圍是一片視野寬闊的草地,在山林中有個這樣的地方是很奇特的,江瀾心想,或許是因為這樣的關係,才會選擇把胡清瀾葬在這裡的吧?

  令江瀾意外的是,有人在墓前等著他。

  那是一個戴著白色面具的怪人,身上穿著厚重的黑色大衣、頭部也被黑色的斗篷給遮住,顯然是要掩護自己的外觀,雖然打扮上遮遮掩掩的,卻又大喇喇的站在草地上,在秋季的梅雨之下,這個怪人看起來更像是一道徘徊在林間的魅影。江瀾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等著自己,但他注意到對方手上握著一柄劍。

  「你可是青龍派的弟子?」江瀾朗聲問道,作為一名劍客,他很快的就注意并戒備起對方的一舉一動。

  這個怪人不說話,那張白色的面具盯著江瀾許久而不發一語,江瀾打從直覺認為此人就是在這裡等他的。那人接下來的動作更是驗證了江瀾的想法,他拔劍,接著隨手一扔把劍鞘扔在地上——這把劍沒有要收回鞘的意思,這是視死如歸的意思。

  對方劍指江瀾,往他奔來,江瀾話也不多說的拔劍,此時也來不及多說了。

  劍刃交鋒的聲響擾亂了梅雨的旋律、撕裂了山林里的祥和、打翻了對死者的哀愁,氣氛急轉直下,變成一場死鬥。

  這個怪人拔劍時,使的就是青龍劍法的起手式、直奔江瀾的第一招,就是講究迅速刺殺敵人的「青龍突」,對方是不是青龍派的弟子早已一目了然,江瀾也使出青龍劍法招架,不知道是自己許久未用青龍劍法而生疏,光是在青龍劍法的較量之下,對方竟與江瀾打個不相上下。

  「你究竟是誰?小德?華越?小師弟?」江瀾連聲問道,他竟是無法認出自己昔日的同門,就算靠著過招也不能,因為這樣的較量實在太熟悉,招式也少得乏善可陳,無論是跟同門師徒還是與師父決鬥感覺都是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這些招式都灌滿了殺意。

  「你究竟是誰?我是江瀾啊!不認得我了嗎?」江瀾說道,此時雙方早已將青龍劍法的其餘十一式給來回使了好幾遍,對方即不打算收手,也沒有戰敗的跡象。

  兩人再過了十幾招,竟還是平手,儘管只是用那十一式的劍法過招,但能與江瀾過那麼多招而不分勝負,這幾年來還是頭一遭。

  「夠了!」江瀾有些惱了,手握的劍法一個變招,從青龍劍法的剛直劍路改為湘劍門那如流水般的劍招,就算這個怪人的青龍劍法使得再好,終究也是在同樣劍法較量之下能夠立於不敗之地。

  精通多種劍法,同時對青龍劍法了如指掌的江瀾很輕易的就靠著不同的劍法壓制對方,甚至不出五招內殺死對方也不難做到,但江瀾並沒有這麼做,他想看看,那張面具底下的臉是何人。

  對方依然使著了無新意的青龍劍法,直往江瀾胸膛刺來,江瀾輕易的格擋,兩柄長劍咬在一塊僵持不下,江瀾趁著此機會步步逼近,接著迅速的把手伸向面具。

  對方察覺到江瀾的意圖,他迅速的往後退開,但還是來不及閃避,面具成功的被江瀾抓下來,落在地上。

  「……」江瀾看著面具底下的那個人,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但親眼看到這個結果還是有些錯愕,他面色如寒鐵,沉聲說道:「胡芳……」

  面具被摘下的那人索性把斗篷給拿掉,那正是胡芳,江瀾惦記著的那個過往的師妹,曾經與自己私定終身的那個女孩。儘管現在已經長大,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染上少年不該有的滄桑、武裝了作為一個武者與仇人的殺意,但那個面孔,江瀾是絕對不可能忘記的。

  儘管眼前的是朝思暮想的人,但剛剛的殺意絕對是貨真價實的,這樣的殺意摧毀了兩人之間一同緬懷過去的可能,江瀾只是冰冷冷的問道:「為什麼?」

  「你這個叛徒還有臉面回來這裡?」胡芳說道:「等到師父死了才願意來看他嗎?才願意承認自己是青龍派的弟子嗎?」

  「胡芳,你知道我有自己的目標。」江瀾義正言辭的說道:「然而青龍派容不下我,就算師父也不能讓我變強……」

  「住嘴!」胡芳喊道:「你沒資格叫師父!」

  「我們總還算有些情分,別把話說得……」

  江瀾還沒說完,胡芳手上的長劍迅疾的來到自己的面前,江瀾錯愕的迅速退開閃避,竟還是慢了半拍,劍尖在他的眉心留了一道血痕。

  傷口不深,但終究還是傷到自己了,江瀾驚魂未定的抹去臉上的雨水和血水,在他印象中,胡芳的武功並不算是同門中最出色的那幾個,十幾年不見,她居然轉變那麼大,還能出手傷到自己。

  胡芳這一手讓江瀾驚訝的地方還有很多,比如說他發現胡芳這一劍的招式有些特殊,有些像青龍劍法但又有些不像。

  她也學了別門派的劍法嗎?

  「情分,情分,你這個無恥的傢伙,你居然還敢在我面前提情分!」胡芳嗔道:「當年說話有朝一日要娶我的人是誰?又是誰後來遇到一個對自己花癡的湘劍門女人就跟別人走了!」

  「胡芳……」江瀾還想說話,但被胡芳的劍招給打斷了。

  戰鬥繼續,江瀾並不打算與胡芳繼續耗下去,他決定快速壓制胡芳,好讓她好好的聽自己說話。於是他再使出不同的劍法,這次不再有任何防禦,他用盡一切殺著,一切可能壓制青龍劍法的手段往胡芳連環攻來。

  胡芳也毫不猶豫的揮劍應對,長劍揮舞,使的竟是十一式劍法以外的招式,保留著剛直的風格,但招式卻完全變了。看似一板一眼的劍法,無論在防禦還是攻擊上都做得恰到好處,江瀾非但沒辦法傷到胡芳分毫,甚至還被胡芳逼得連連後退。

  本以為換了個招式就能輕鬆制敵,但江瀾可是大錯特錯,兩人之間的戰鬥已經開始往江瀾所料想不到的方向改變。

  一個冷不防,胡芳的長劍削中自己的右手臂,痛得江瀾長劍差點脫手掉出,胡芳此時再度刺出長劍,江瀾趕緊架開,然後往後退了好幾步,姿態狼狽至極。

  那麼多年來的頭一次,江瀾感覺自己即將落敗!

  這樣的危機意識在心頭萌生,激得江瀾更為拼命的往胡芳攻去。

  此時,江瀾的攻勢早已有些亂了調,敗跡已現,動作間的一點一滴小空隙,對胡芳來說都是垂手可攻的弱點,她縱容不迫的應對,左右上下的格擋江瀾的綿密攻勢,然後一劍砍中他的胸口。

  江瀾悶哼一聲,好多年被受傷過的他,此時只覺得身上的傷口仿佛要撕裂自己的身體。他沒有因此停下來,但他的呼吸有些亂了套,不出三招,江瀾的左腿再中一劍,接著是肩頭、腰肋、手腕,雖然傷口都不深而不致命,但絕對可以確定的是,江瀾敗了。

  要是這一戰有任何一個旁觀者,必然會名動天下,胡芳這個名字將迅速取代江瀾,成為江湖上人人熱議的新生代劍客、成為流雲客棧中人人都想挑戰的武者,或是諸如唐斂、郭華這些人所仰望的對象……

  「呵呵,呵呵呵。」江瀾在這個時候卻笑了,他說道:「什麼嘛,妳還不是沒資格罵我!」

  胡芳手中長劍停了下來。

  「妳還不是跟我一樣,從別的門派學了劍法!就好像我離開青龍派去到湘劍門一樣,我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了變得更強的道路!妳呢?妳那些劍法從哪裡學來的?華山派?武當?峨眉?青城?我果然是對的,青龍派還有那個狗屁青龍劍法根本無法讓任何武者變強,就算是最厲害的劍客也不能!」

  胡芳依然不說話,她只是靜靜的看著江瀾,任雨水打濕自己的頭髮與臉面、任江瀾得意洋洋的控訴。

  「所以別再自以為重情重義了,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們都清楚什麼才是自己需要的!」

  「……你錯了。」胡芳淡淡說道:「我從頭到尾都是青龍派的弟子,我的師父只有唯一一人,就是胡清瀾。」

  「少來了,妳剛剛的那些劍法又是什麼?」江瀾咄咄逼人的問。

  「那些是青龍劍法的後續招式,七七四十九式,一個不少。」胡芳說道:「那是我跟師父多年以來不斷鑽研的成果,我不知道我現在會的青龍劍法與昔日的青龍劍法是否一樣,但我相信這套劍法也不至於太丟人,至少有你試過劍了。」

  「……妳騙人。」江瀾說道,不可置信的說道。

  重新編制後續的青龍劍法……江瀾花了好幾年的時間都無法真正研發出一式足以承接前面十一招的劍法,更別提要完成七七四十九式。

  「我沒必要騙你。」胡芳仿佛看著死人一般的看著江瀾,說道:「要是你當初沒離開青龍派,或許這個重任是由你來完成的。」

  「我不信。」

  胡芳沒想要給江瀾解釋,只是自顧自的說道:「又或許,青龍劍法交給你也看不到出路,畢竟那麼多年來,你什麼都做不到就負起的跑了。」

  「住嘴……」

  「無論如何,現在的我,比你還要強大,我沒有欠誰負誰,不需要找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合理化自己的背叛,我就比你強大。」

  「住嘴!」江瀾咆哮,重新對胡芳發動攻擊,但這次根本就不能稱得上是一個完好的攻擊,而是毫無章法的砍劈,作為一個劍道天才,這樣的光景是前所未有的。

  「你看看你墮落成什麼樣了?」胡芳甚至還有餘裕一邊招架一邊說話:「你先前的自信跑哪兒去了?」

  「住嘴!住嘴!住嘴!」江瀾的咆哮猶如困獸之鬥,他的攻勢也是如此——拼命、奮力,卻又無效。

  「我不住嘴!我要繼續說!」胡芳說道:「沒想到我居然愛上一個如此懦弱的男人,懦弱到拋棄一切卻又要對自己所拋棄的事物反悔,卻從來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

  胡芳繼續說道:「而我,現在就要摧毀你,徹底的摧毀你。你的劍是師父給的,我現在就要代他收回來!」

  「我叫妳閉嘴!」江瀾嘶聲吼叫,手中長劍笨拙的刺向胡芳。

  然後胡芳張開雙手,似是擁抱的動作,但擁抱的卻是這一記毫無技巧卻又致命的一劍!

  在那一瞬間,秋雨似乎停了,一切的一切凝結了,唯一沒有停止的,是江瀾往胡芳送去的那一劍……

  然後,秋雨又更大了,大得江瀾眼裡除了眼前的胡芳以外什麼也看不到,他看著長劍刺穿胡芳的身體,鮮血濺在草地上,旋即又被雨水給沖走。

  「……」江瀾看著自己僅僅握著的長劍,還有被自己一劍刺穿的胡芳,他渾身顫抖,恐懼的顫抖,他下意識的鬆手,失去支撐的胡芳以最後的力氣抓著刺穿自己的長劍,跪坐在江瀾面前。

  「為……為什麼……」江瀾的語氣顫抖的說道。

  「你想問,為什麼我會……讓你殺了我吧?」胡芳說道,語氣虛弱,在秋雨之下,江瀾卻能聽得一清二楚:「這是來自我的……最後的復仇……你拋棄了我的……復仇……」

  「妳明明就贏了我,明明就能殺了我!」江瀾大聲說道,但他怎麼喊叫也無法挽回了。

  「別以為……你輸了就能馬上尋死……那麼輕鬆……一直到這個時候,你還是想著要逃避……想著……要我……要我替你逃避……你果然……是個懦夫……」

  「我不准妳死!我不允許!青龍劍法呢?妳好不容易就讓它重現于世,又怎麼能就這麼讓它消失!」

  胡芳沒有直接回答江瀾,她看著江瀾,蒼白的臉帶著一絲憐愛,那笑容淒涼而美麗:「真可惜啊……如果……你從一開始看到我,就跟我道歉……給師父磕頭,說你很後悔的話……或許……或許……」

  話沒說完,胡芳便緩緩闔上眼睛,倒在草地上,就此氣絕。

  江瀾看著胡芳的尸首,他甚至不敢把自己的劍從胡芳的尸首拔出來。

  一如胡芳所言,她摧毀了江瀾,徹底的摧毀了江瀾。

  曾經沒落的青龍劍法,曾以一個不為人所知曉的方式重新現世,卻又馬上消逝,一場本該名動天下的戰鬥,無聲無息的開始也無聲無息的結束。

  而那個號稱百戰百勝的劍客,從此再沒勝過一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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